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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（第1页）

宣云弋大概是活不成了。

昭王世子宣磐死后，他的父亲重病不起，咳血数日，惊动皇帝都来王府探病。据说皇帝回宫后独自在书房默默静坐了一整夜，隔日就命内廷署备下寿材为昭王冲喜。

王府里的人得了消息，不过几日阖府上下都陷入恐慌的气氛，沈如兮心乱如麻，昭王要是死了，小鸾和腹中的孩子要怎么活？

小鸾反倒表现出超乎年纪的镇定，她的花埜斋仿佛遗世独立的孤岛，外界的流言蜚语被隔绝在外，她的唯一活动是在日落时分。沈如兮在庵堂发现她时，她全身素白，秀美的头发被编成一条乌黑的的发辫从脑后垂到地上，小小的人儿跪在佛像跟前，祈求满天神佛能够赐给宣云弋一个希望——活下去的希望。

佛祖很快回应了她的请求。

广德十四年三月，初春的清晨仍带着冬日遗留的寒气，裕兴居里还燃着红萝炭取暖。彼时宣云弋正卧在床榻上，气若游丝——任谁都能看出他不过是靠补药吊着一口气了。门外忽传来响动，他皱起眉头正要责问何人在喧闹，就见小鸾披着一件银白的毛皮披风，鬓发胡乱散在肩膀两侧，她的表姐沈如兮搀扶着她，用身体挤开拦在她们跟前的宦侍，宣云弋觉得烦躁不堪，想发怒却憋在胸口发不出声，猛地咳嗽起来。小鸾跌跌撞撞地闯到病榻前，扑通一声跪在宣云弋脚下的地毯上，她脸色惨白，眼睛通红，似乎蓄着泪，宣云弋正要抬手赶她出去，她却从宽大的斗篷下捧出一个襁褓——她生了个男孩！

小鸾把包裹着孩子的灰色襁褓布掀开，光溜溜的孩子被她抱在怀里，宣云弋看得很清楚。

“殿下。”小鸾捧起孩子举在他眼前，“您瞧，妾给您生了儿子。您又有儿子了！”他微微张大了嘴，似乎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，眼神呆滞，漆黑的瞳孔仿佛夜色下平静的湖面——但湖面很快起了波澜。小鸾注意到他瞳孔猛地放大，表情由漠然渐渐转为狂喜。

“您千万，千万要好起来啊！”小鸾将孩子放在他父亲的手边，宣云弋抬起裸露在锦被外的胳膊，轻轻摩挲着孩子柔软的胎发。刚出生的婴儿，红彤彤皱巴巴的，连眼睛都睁不开，宣云弋却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——他的儿子，他又有儿子了。

自从独子身故，宣云弋每夜凄惶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，他受不住这样大的悲痛，一时气极以致哀毁过度，病情每况愈下。宣琦出生后，宣云弋的病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好转，不必经御医诊断，宣云弋都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在恢复生气。

“琦？宣琦？”

小鸾坐在床沿，接过他手里喝空的药碗，放在身侧的小几上，等他用清水净过口，又掏出帕子给他揩去嘴角的水渍。宣云弋在她手心写了一个“琦”字，“嗯，我们的儿子就叫宣琦。”

小鸾书读得不多，只学过一些常用字，不懂这个字有何寓意，歪着脑袋不解地看向他。宣云弋微微一笑，大手覆上她的小手，和她一起轻推孩子的摇篮。

“光明美好的意思。”

小鸾一笑眼睛就会弯成两道细长的月牙，她俯身凑到婴儿跟前，低声对他说，“爹爹说你是个光辉灿烂的孩子哦，说你是他的小太阳呢。”

生完孩子应当安心静养，可小鸾拒不听从御医和表姐如兮的劝告，只卧床休整了两日，生完孩子的第三天就命人准备了铺盖衣物搬进宣云弋屋里为他侍疾。

和小鸾一起搬进裕兴居正院的还有刚刚出生的宣琦，小鸾把婴儿的小床摆在宣云弋的床边——她知道宣琦才是他父亲的灵丹妙药，为着儿子，他一定能捱过去。为了同时照顾到父子俩，年轻的母亲把被褥铺在床边的地毯上，宣云弋夜里发出一点响动她都能立刻惊醒。有时候宣云弋一觉醒来，会发现小鸾夜里悄悄把儿子放在他身边，也许是父子天性，婴儿一点都不怕生，也不嫌他身上药味重。宣琦被包裹在柔软的锦缎襁褓里，小小的脑袋挨着他父亲的胳膊呼呼大睡。宣云弋满心怜爱，只盼着能陪他长大。日日有宣琦陪伴，宣云弋病情大有起色，到了宣琦开始挣扎着坐起身子的时候，他已然病愈，宣云弋是闲不住的人，虽还未开始上朝议事，已经时常在书房会见访客了。

今日第一位到访的是昭王胞弟，越王宣云袭，兄长病重时他几乎日日都来，派人请遍了城中名医和几位御医一起把脉诊治，昭王身体好转后，他反倒不爱来了，沈如兮私底下和小鸾谈论这对兄弟的感情还真是别扭。

“小表叔好。”小鸾怯怯地屈膝行礼。

昭王和越王的母亲是前朝的上仙公主，小鸾的曾祖父孝宗皇帝晏粢与正宫章皇后所生的嫡出大公主，她祖父僖宗皇帝晏淮衷的姐姐，当今皇帝宣纮的表妹和第二任妻子，后追封为宣氏王朝的贞睿皇后，宣纮的母亲是小鸾的高祖父德宗皇帝晏郜靡的女儿寿安公主，小鸾的祖母宣皇后则是宣纮的妹妹，依着血缘关系，昭王和越王与她父亲思宗皇帝是双重表亲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宣云弋兄弟俩和小鸾几乎流淌着同样的血液。

越王轻轻颔首算是回礼，他坐在宣云弋书案前的一张椅子上，小鸾敲门进来时注意到他表情凝重，但她一走近，宣云袭便收敛好了神色。她把补药捧到宣云弋面前，柔声劝他保重身体。

“儿子呢？怎么不陪着他？药让下人送来就是了。”宣云弋接过药盏，随手搁在书案旁。

“好不容易哄睡着了，阿琦这几个月跟着爹爹睡惯了，方才叫他自个儿睡闹了好一通脾气。”小鸾软软的向他抱怨自家这个小魔星难伺候。

宣云袭听的有趣，“哦？宣琦都跟着你睡？”

“嗯！阿琦很爱爹爹的，只要放在殿下身边，夜里都不吵不闹。”小鸾一高兴就会显得特别可爱，声音又软又糯，宣云袭每次见她都发觉她总是乐呵呵的——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。

宣云弋只挑挑眉毛，并不作答。

宣云袭走后，宣云弋并未立刻离开书房，他坐在椅子上，手指骨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书案，小鸾知趣的没有打扰他想心事，轻手轻脚地为他烹茶，又从刚才拎过来的食盒里取出几盘糕点，每样夹一块摆在瓷盘里。宣云弋忽然闻到茶香，透过屏风，看着屋子一角低头忙碌的小小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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