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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落之时,夕阳余晖铺满山林,漫天云霞与山间绿意相互映衬,像是白昼在黑夜来临前的绝唱。
木屋内。
周药师抿了几口茶,却不说话。白榆只是端坐着,虞欣儿一手置于身前,一手微微磨蹭着裙摆,也是静静等着。
良久,周药师说道:“若说山川地理,文辞笔墨,倒略有几分见地。偏说这‘缘’字,千年间又有几人勘破?呵呵,鄙人不才,却也沦陷其中,不可自拔。”说到后面,自嘲之情,溢于言表。
一时间白榆也不知说些什么了。虞欣儿却说道:“自是才情不凡之人,方会愈陷愈深,以至于此。”此话刚落,周药师一阵战栗,失神间手中茶盏跌落,落在桌上“铛啷啷~”地滚动,而杯中茶水像是他这些年来所忍耐的落寞,一股儿倾泻出来,肆意窜流在桌上渗入缝隙,亦或是滴落于地。
周药师慢慢收好茶盏,颤声说道:“该是拿酒过来。”说罢,目光左右扫视着屋子,等看到了酒坛,又自顾自地说道:“在那,在那儿。”于是起身拿酒,放在桌上。
待重新坐下,周药师看着白榆和虞欣儿,苦笑着说道:“你俩,倒是般配!一个毁我清净,一个坏我道心。今日不罚你二人酒,怕是说不过去。”
白榆在他去拿酒时,心中已想好对策。只等周药师说完,白榆便说道:“今日已尝先生好茶,若再饮好酒,实在过意不去。况在下酒量欠佳,时日已晚,还需送欣儿回城,怕有不便。”虞欣儿脸上一红,却说道:“阁主说了,这三日不必回阁。”
周药师哈哈大笑道:“好!好哇!”说罢抄起三个小碗排成一排,拿起酒坛挨着个倒了。一边倒着嘴里一边说着:“酒已然倒好,就别推脱了。寒舍虽小,尚有两间屋子可供歇息。虞姑娘休息自是一间,白榆小子咱俩凑合着一屋。今个是咱仨有缘,该趁着酒意,好好说道说道这个‘缘’字。”
白榆看着碗里的酒,笑叹道:“那便恭敬不如从命。”周药师举起酒来,说道:“这第一碗酒,应敬上天。天下之大,使三人得聚于此。”白榆和虞欣儿一同举起酒来,三人共饮。
而这酒只是刚入口,白榆就觉得酒香若初春小雨落入池塘般,荡起道道涟漪,相互交融在唇齿之中。待到入喉,又似山间清泉,只往心头流动,却不招惹人醉。
白榆低头看着手中饮尽的小碗,暗暗咂舌,再侧过头来看向虞欣儿,见她也是不可思议之状。于是抬头看着周药师,问道:“这酒可是?”周药师端起酒坛,又给二人续满,说道:“也是那溪水所酿,奇得很呐!”
正说着,三人听得屋外叩门声。周药师眼神凛然一变,而后抬头看着两人,赔笑说道:“二位且坐,该是兵士们要回城去了,我去交代一声便来。”白榆说道:“先生请去。”
说罢,周药师去开了门。门口一位士官鞠了一躬,说道:“药师,今日取水已毕。天色已晚,在下这就带队回城,明天再叨扰阁下。”
周药师说道:“客气了,倒是辛苦了诸位。对了,有一事烦劳和李将军通报。就说白将军在这歇息,请他安心。”那士官应了一声,说了句告辞,周药师回道:“夜路难走,诸位小心。”而后关门走回桌旁。
待周药师坐下,二人一同端起酒杯,白榆说道:“这第二碗酒,敬先生,为晚辈指点迷津。”周药师端起酒,一饮而尽,说道:“算不得,不过希望以过往之事,给你二人个参照罢了。”
“我本临泽林家之人,非要说,也是因一个‘缘’字,改姓为周,隐于此地。”白榆和虞欣儿只是听着,周药师转眼又给自己倒了碗酒,接着说道:“若说幸运,我生于富庶之家,得以遍览群书,见大千世界。可凡事啊,向来两面,鱼和熊掌不可兼得。生在此家,便要受家族所控。父母要我考取功名,而我却志不在此。多少年来,心中苦闷唯有年少一青梅竹马能解。每遇怪责,我便躲去她那,这‘缘’在不知不觉间就此结下。”
周药师喝下刚满上的酒,说道:“当我二十有七,父母催促婚嫁之事,而我亦无心于此,依然醉心于药物草植。再后来迫于无奈,与父母约定成婚便可不必走仕途之路。我思来想去,既要婚娶,不如寻一知己之人,于是便与她结为夫妻。只是我想得过于简单,那时不知人心总有变化。”说罢,第四碗酒已然下肚。白榆见状端起酒坛,给周药师和自己都倒上一碗。
周药师点了点头,继续说道:“起初二年,我探究药理外,与她谈琴论道,赏花折柳,算得上举案齐眉,夫妻恩爱。可是我一心只顾学问,却未察觉她与其他妇人往来做客,相谈间常好比较夫君。妇人之嘴,何其厉害!她虽贤惠之妻,日积月累间,心境已然变化。直至某日,当‘不若考取功名’从她之口说出,你可知我心中何等……”白榆举酒说道:“晚辈与先生同饮此杯。”说罢,二人酒碗相碰,一饮而尽。
“只是当时年少轻狂,心想既然如此,不如离家,去往大千世界证道修行。又闻魔林山脉之奇,便直奔此地。如今算来,已有三年。后来回想,当初相互抚琴时,她琴声之中早有怨羡之意,怪我愚钝,不曾察到。人呐,分离后常想着她平日怎样,却又怕再次沾染世俗,在此已然不知是修身证道还是藏身躲避了。只是与这‘缘’纠缠着,进退维谷,痛苦不堪。”说罢,周药师拿起酒坛再想倒酒,坛内却是丁点不剩,连一滴酒声也倒不出来了,唯有蟋蟀虫鸣伴在耳边。
周药师转而看向二人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若你二人真是有缘,可要趁早道明心意。莫要等到最后,相互折磨,落了后尘。”见白榆和虞欣儿应了一声,周药师也觉得自己不胜酒力,便说道:“且说到这里,早点歇息吧。”说完此话,周药师就先行走向一侧屋内,给二人空间。
待周药师进屋关了门,虞欣儿说道:“公子,不如你我屋外走着?”白榆顿了一下,说道:“也好。”
等白榆收了桌子,拿起火烛点了灯后,二人走到屋外。此时,夜色如墨,月光如银,星辰点点,除却并肩走着的二人,只有两人影子忽长忽短,若即若离。
良久,虞欣儿说道:“欣儿已了己心,不知君心如何?”白榆停下脚步,看着皎洁月光下醉意微醺的虞欣儿沉默无言。虞欣儿看着他的眼睛,发觉过往他那清明的眼睛如今却掺着几分迷惘。虞欣儿只微微一笑,说道:“回去吧。”
等白榆送虞欣儿到了另一间房,却见房内仅有一张铺着席子的木板床,再无其他物件。白榆正欲离去,虞欣儿说道:“欣儿生疏环境,不敢独自入睡,公子可否待欣儿入睡后离去?”白榆犹豫片刻,说道:“倒是在下考虑不周。”于是关上屋门,把灯放在地上,然后脱下自己外衣替她擦拭木床。
虞欣儿走到白榆身旁,拿起席子铺在床边地上,说道:“公子不若暂先坐于席间。”不等白榆说话,虞欣儿便脱鞋置于床尾,然后面朝白榆,侧躺在床上。白榆想她该是有话要说,便坐在席上等她开口。
虞欣儿看着白榆说道:“公子事务繁多,凡事都要考量得当。不似妾是女儿身,所求唯伴公子左右。”白榆低着头,片刻后说道:“并非如此,只是初尝此事,心中还未有定论。三日之后,在下定有答复。”
说罢,白榆再看虞欣儿,发现她已安然入睡。白榆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意与醉意、困意缠在一起,只想闭眼睡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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