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涪陵生活的最佳方式。最糟糕的反应,乃是去害怕群众,或者希望他们不要出现;你必须得接受你是异常事物,而人们就会围过来看你,听你说话。如果你让那个来烦扰你,你就会受罪,就好象你为噪音与空气污染担忧一样。
关键之处,总在你得避免太拿自己当回事儿。要想成功,你得笑话自己,说些“我们洋鬼子”,然后你去模仿当地方言,搞搞笑。如果你觉得有需要去耍宝,就得耍宝。这就像亚当过去进城练习中文前老说的:“好了,现在开始去扮两个小时的小丑啦。”
这带子也没有提到一个拿着录影机的外国人在中国所承受的包袱。在1972年,当时在这个国家里几乎没有外国人,周恩来邀请了意大利电影人安东尼奥尼来拍一部关于中国的纪录片。这次邀请很有争议;毛的夫人江青,以及政府内的其他保守人士反对这次邀请,但周相信一个西方人可以拍一部吸引外面世界的中国片子。安东尼奥尼对中国政府的态度是同情的,但他最后的作品,激怒了中国官员,他们指责说他刻意把中国拍得很穷。最著名的一例是,江青指出,他拍南京大桥的一段,在前景处有一条工人的晾衣绳。
那就是中国人对一个外国人的看法——只有一个外国人,才会造访一处现代化的大桥,却拍下晾衣绳的画面,故意让这个国家看起来很穷。虽然老安极力否认他的目的是要批评中国,一次1974年的政治宣传聚焦在这次事件上,把它变为一次教科书般的范例——外国人如何来到中国,寻找负面的信息。我在四川与西安都碰到了熟悉该事件的老人,其结果是我学会了在涪陵小心使用我的相机。不止一次有人指责说我想要展示当地生活的阴暗面。
但在我们摄影时,我们过去的经验都未能防止亚当与我犯错。相机让我们很尴尬地看清了自己犯的错误,但它没有展示出那个男人跟我发生冲突前的所有事情,而它也没有显示出我关掉它后所发生的事。也许让我最困扰的就是,我看了它超过十多遍,而我却没法说出人群是从何时转向敌对我们。我总是为这难以捕捉而肯定的转变着迷,那白驹过隙的瞬间,涪陵的群众转为了暴民,但它始终成迷。即便相机也没有捕捉到。
暴民人数在增长。我关掉了相机。亚当和我站在一起,我们两人同时在解释。那男人与他妻子依然是暴民的核心,我能听到那男人一遍遍说我们是记者,说我们不尊重他们的城市。但现在不止他一个人在说话了。其他人往前挤过来,愤怒地大吼,挥舞着手势,很难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。暴民们的音量在上升,转为了轰鸣。
我的愤怒在转为害怕,现在亚当跟我尝试想要和解,道着歉,解释说我们是教师,不想造成什么损害。但现在解释太迟了;没有在听,而过路人加入进来要看看发生了什么。有人在撞着我的后背。我把两手护着相机,抱在身前。更多人吼叫着,他们的脸因愤怒而凶恶起来。
“我们得逃出这儿,”我对亚当说。我开始离开,低着头,小心抱着相机,但没有人稍微移动一下。那男人的妻子就正对着我。我感到有人来拽我的胳膊。
“我们要走了,”我用中文说。那女人没有回答。她没有动,脸上挂了个可怕的微笑——结合了愤怒与快意,她看着我们罪有应得。
“上帝,”我说。“他们不让我们走。”
“跟着我,”亚当说。他带着相机的盒子,一个巨大的金属盒子,现在他把它抱在身前。许多人抓向他,但他甩脱了,继续往前走,他的个头与盒子的块头把人群往边上推开。有人抓着我的胳膊。我护着相机,紧紧跟在亚当背后。我感觉小腿上给人踢了一脚,然后我大腿上又中一招。我们现在摆脱了暴民,开始跑起来,我快速回头看看是谁踢了我。然而我所能见得是一群模糊的脸孔。我们匆匆跑下街去。我没再回头。
这次事件并没导致什么后果。有人打电话给学校,通告了这次冲突,而学校外办给和平队打了电话。外办没说亚当与我是否做错;他们只是问了相机是否完好,而和平队说没问题。在医疗官员离开前,我们告知了她发生的事儿。
亚当与我跟诺林,桑尼讲了这事,但我们没有告诉其他在涪陵的人。我们一起看了许多遍带子。几乎所有的段落都包含了令人愉快的日常生活场面——江流与乡村;我们的学生与我们的朋友——但主要的,我们看的是人群的那一部分。好像我们想从中找到些领悟,从这次经验中,找到些什么来解释那不愉快,但那里没有简洁的揭示。它所展示的,只是直白的,关于涪陵生活的无用的真相:在两年后,我们依然是外国人,即在我们的行为方式中,也在人们看我们的方式中。
现在,我们没什么可做的,而我们只能尽可能恢复过来。幸运的是我们几天后就要离开了,因为在成都有些行政方面的问题要处理,而在回到涪陵后,我尝试不去太多回想那件事。在某些方面,回避那段记忆,不似我想的那么困难,因为在江城这儿,已经有太多像这样的事情了。你知道它们在那儿,但你尝试不去想得太多。
晚上时我依然进城,就如我平常所作。当人们靠近我时,我仍然感到舒服,而人们待我依然友善。没发生什么变化。察觉到在某些方面人们总是那么不变,既让人欣慰,又让人气馁。
六月是忙碌的一月,而我想要早点跟人打招呼告别,这样到后来不会太匆忙。
钱曼丽和王东梅是当地中国银行的两个年轻女子,她们两人给了我们很多帮助,是以一个周五晚上,亚当和我请她们出来吃火锅。这是我在涪陵生活的两年里,第一次的约会。
我们在高顺堂跟她们俩人碰面。两人都精心打扮过——非常短的裙子,非常明亮的妆,丝绸衬衣,头发闪亮。我们俩没料到这个;亚当跟我穿着T恤,戴着棒球帽。
吃火锅的最佳地点在新华路上,蜿蜒通向城中心,而我们四人走过马路两旁露天的餐厅。这是个温暖的夜晚,有数百人在外面吃饭,而我们经过时,所有人都盯着看。钱曼丽与王东梅是两个二十五六的漂亮女人,很明显她们享受着跟外国人出门所受的瞩目——事实上,这好像也是她们刻意打扮的原因。
我们选了一家餐馆,在人行道上挑了张桌子。我们到的时候,周围都安静下来。女人们为我们点了菜,而亚当与我开始了我们常走的中国路线,相互称对方是洋鬼子,走狗,以及走资本主义路线的。王东梅跟钱曼丽大笑起来,像所有人一样,一旦我们借用文革的侮辱语言与敌视外国人的词汇进行相互对话。我们叫了当地啤酒,在人行道上吃饭,聊天,看着人流,感觉很舒服。
摄影机事件看起来很遥远了,而我意识到,涪陵让我难以忘记的一点,就在它的不可预测性——事情总是发生地那么快,一个糟糕的日子之后,就是愉快的一周。这城市不简单,而我的角色也不简单;若说我以涪陵为家的努力失败了,那是不对的,而说我全然成功了,也不准确。那儿有好的日子,也有坏的日子。在某个程度上,这是我最喜欢涪陵之处:这是个有人性的地方,有光彩,也有瑕疵,而一个像这样的城市总是有魅力的。两年来,我从没有厌倦过这里。
今天属于那种好日子,而坐在这家火锅店,我对所有事情都感觉非常舒服,这语言,人群,以及我们桌边的女人。这跟在家里时的周五晚上没什么不同,跟朋友们外出,说笑。还有一点我喜欢的是,我们两人都对彼此的中国个性感觉自在——何伟与梅致远就和我们的其他身份一样亲近。现在离开我们头一个学期仿佛很久远了,那时我们两人避免同时进城,因为会带来双重的麻烦骚扰。
一个小时后,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,回来时,我发现亚当与王东梅很大声说着话
“你没结婚!”亚当说。
“我结了,”她笑起来。“我两个月前结的婚。”
“你在开玩笑!”
“是真的。”
“但你从来没提到要结婚的事!”
“你没问过。”
“不是真的吧——你在骗我。”
但她看起来很真诚。我转向钱曼丽。“你结婚了么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我不敢相信!”
“是真的,”她笑着说。她挂着个舒服的笑容,黑眼睛非常漂亮,我意识到,在涪陵,一个这样的女人不可能过了二十五还不结婚。如果我不那么想的话,我就是个傻子,永远。
“你的丈夫在哪儿?”我问。
“他在家。”
“他在干嘛?”
“我不知道。可能在看电视。”
王东梅那边也是一样。她们两人都是新婚,在周五晚上,把丈夫丢在家里,跟外国人上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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